霍尔与无名氏

【曦瑶】浮戏

写在前面:误闯山神庙,三面神送签,不夜系列,明灭的前篇,先后顺序上接《爱生于昵》,郭瑛在《爱生于昵》里提到过,是金光善的私生女。

B面相当于A面的补全,在A面看到的一些比如三面神的第三面为什么看不到之类的疑问请在B面里找答案。

预警:有提到亭山何氏。全文1万8预警。

 

A面:三青

01

父母为子女之计深远,总是想替他将这一生的坎儿都提前算到,然后一一避开。不止是父母,注定没有子女的小叔对自家幼失恃怙的侄子也是如此。但是人生便是这般,你之前考虑得再周详,提点地再直白,孩子不听,还是一样得掉坑里,说不定还掉得更快。

如今的金凌已是十五岁了,还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相应地,这回的事儿也不只是和二哥一起在园子里撞见金凌给小姑娘喂点心那么简单了。

绽园中,金光瑶听着仆从的汇报,一时间有几分崩溃:“二哥,你说阿凌不会是像玄羽吧?”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门生报:少主在郎陵境内和几个小辈一起去浮戏山结伴夜猎时,为了郭家的大小姐,与和他向来交好的巴陵欧阳氏欧阳子真打了起来。

这还不算完,这俩人打着打着竟是不小心堕入了山中的迷障。欧阳子真倒是没过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走了回来,他们家的小祖宗却是到现在都还没找到人影儿。

 

02

其实,金凌这回着实是冤枉。

自从知晓了郭家的大小姐郭瑛是他的小姑姑后,金凌便将他之前对郭瑛的那份对小妹妹的爱护平稳转化为了如今这种对自家小姑姑的尊敬加护短,每回见面就差弯腰行礼了。他只是……他只是对欧阳子真……唉,谁能接受自己的好兄弟成为自己的小姑父呢?

老牛吃嫩草便罢了,还能在自己面前长一辈儿,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此次来浮戏山,是因为听说此处的山林里有三青鸟出没。关于这种鸟最早的记载是在三危山【1】、沃民国【2】的地方志中,三青鸟一度也曾遍布九州大地,但后来却因其赤首黑目、艳丽异常的外表为修仙人喜猎而数量愈发稀少,其踪迹亦愈发神秘。这种鸟能展着翅膀,边飞边睡,十几个日夜不着地面,因此,便有传说道,这鸟本就是从海外的蓬莱仙岛飞来的。如今在这中原腹地的浮戏山中发现了它的踪迹,怕亦不会久居,若是没赶上趟,再瞧见,便不知是何时了。

听到这消息,金凌便有些跃跃欲试,想逮一只回来,只是之前几次在江澄看护下的夜猎都……思及此,他这回出门前专门去金光瑶那边软磨硬泡:

“只是猎几只鸟而已,就不用……劳烦舅舅跟着了吧?”

他也没料到小叔叔会真的答应。只是金光瑶嘱咐他定要带够随从和信号烟花,再邀上郎陵郭氏的人一起,浮戏山自荥州刘氏没落以来便一直受郎陵郭氏管辖。

金光瑶大笔一挥,把金凌的一百张缚仙网减成了五张:“在人家的地头夜猎,别太嚣张。”

虽说郎陵郭氏对他兰陵金氏一直服服帖帖,可郭氏愿意,不代表这不会成为别家攻击金氏专横霸道的借口。如今,不知从哪儿传出了第二批瞭望台的流言,百家对他金光瑶、对金家已愈发不满,那么多人都在等着他犯错,这种时候绝不能落人口实。

最后,金凌带着门生先去了郎陵,没找到人,倒是,替他家小叔收了样郭宗主让转交的东西,之后便转道去了修武县,郭瑛与欧阳子真他们竟都在此处。几个小辈凑在一处,一拍即合。

“我说,到时候要是真逮到了,如何分?” 几个小孩儿刚进山没多久,还没找着鸟的影子便先商量起了事后的分赃。郭瑛背着手,折腾着自己的九节鞭,她到底是女孩儿,是女孩儿都喜欢漂亮的雀啊、鸟啊的。

“自然是归你。”

金凌想都没想,话便冲口而出。后来,因为一点小事而莫明奇妙吵起来又莫名其妙动了手之后,金凌才明白过来:这不该由他一人来定,这话也不该由他来说。

他好像确实没把握好亲而不昵这个度。

【1】《山海经·西山经》: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

【2】《山海经·大荒西经》:有沃之国,沃民是处……有三青鸟,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li),一曰少鵹,一名曰青鸟。

 

03

浮戏山之所以叫浮戏山,是因着它常年烟霞弥漫,峰峦陷于这迷雾中,只露其巅,烟移峰动,如众鸟浮水而戏【3】。换句话说,这里迷障甚多,特别适合迷路。迷路倒也不怕,左右迷不到蛇谷那里去便没什么真的危险,只是那小祖宗从没在不带侍从的情况下独自一人在外头过……若是在那里过夜,又不会生火,怕是要饿肚子了。

“岁华可还在他身上?”

“殴……殴斗时遗在了原地,弓箭该是还背着。”

“他可有燃放信号烟花?”

门生摇了摇头:“未曾见到。”

金光瑶在心中叹了口气,金凌这孩子就是爱逞强。

“我们这便赶过去,但阿瑶,你也莫太过担心了,左右仙子循着气味也是能将阿凌带出来的。”

“二哥有所不知,”金光瑶颇为无奈地道:“郭家那姑娘怕狗,金凌把仙子留在这儿了,没带着。我们还是——”

金光瑶滞了一瞬,眸色一闪,郎陵郭氏,他怎么就忘了,那东西郭桓怕是便交给金凌了,平常人即使看到了也瞧不出什么,可二哥修为高深……未必便瞧不出那里面封着什么。

这般想着,他右手抚上恨生的玉珥【4】,食指指尖在其上轻敲了三下,暂启了镂于这玉中的传声符,接下来的话便是说与另一个人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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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苏涉感到腰间一烫,忙摸上了那枚带着金鱼般朱红纹路的藻玉玉佩。

“二哥,金凌这陷在浮戏山,要是今晚没找到,怕是免不得要吃苦头……我们还是带着仙子过去吧,它对金凌的气味最是熟悉,让郭家那丫头远远避开便是。”

金光瑶的声音传入他耳内时,苏涉正在巴陵郡看着薛洋在欧阳家的一名仆从身上划口子逼问是谁放出了第二批瞭望台的消息。

……金凌、浮戏山、郎陵郭氏……

【3】《山海经·中山经(中次七经)》:又东三十里,曰浮戏之山。有木焉,叶状如樗(chu)而赤实,名曰亢(kang)木,食之不蛊。汜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东有谷,因名曰蛇谷,上多少辛(一种叫细辛的药材)。另外,关于浮戏山的描写参考这里:泉石欹危,映带左右,晨起伏而凭之,烟霞弥漫,万顷茫然,峰峦尽露其巅,烟移峰动,如众鸟浮水而戏……天下奇观也!

【4】 “抚长剑兮玉珥。”——屈原《楚辞》百度百科上的解释里玉珥是剑柄上端像两耳突出的饰品。但是我的那本《楚辞》和对玉珥的解释里都说这句里的是剑鼻子:即玉璏(zhi),玉制的剑鼻子,穿系在腰带上,即可将剑固定于腰间。

 

04

曦瑶二人到达浮戏山时,已是两个时辰后,金光瑶扫了眼周围,并没看到苏涉带着金凌出现的身影。对此,他倒也不吃惊,传送术极难修,且对灵力耗损极大,他也只在苏涉的看护下成功过一回,那感觉像在逆水中泅渡了千里,整个人都疲软到了极点。连续两次动用传送符,紧接着再去山中找人,这委实是勉强了苏涉,不过,左右他只要在他们之前找到金凌便可。

他们并没能带着仙子来浮戏山,显然那只吃饱了就爱乱跑的灵犬又趁金凌不在跑去了不知哪里玩耍。但左右将金凌的衣物放在随便哪只灵犬鼻子前让它嗅上一番,都还是能有些线索的。

灵犬如风一颗黑黝黝的带着湿气的鼻子在空中高挺着,左嗅嗅、右闻闻,半晌儿,才迈着犹豫的步伐带着曦瑶二人入了山。

与此同时,浮戏山的深处,仙子汪汪几声,苏涉从斜倚的那棵亢木上强撑起身子,压下动用传送符给他带来的虚耗感,随着它步入深雾。他走了不过十多步,便发觉在游雾弥漫到这里前本是片开阔平地的所在竟已凭空升起了座怪异的庙宇。

他只手抚上那陈旧虫蛀的木制柱子,这庙像已在这里屹立了千万年,可它明明前一时还不在这里。

 

05

浮戏山的雾被称作游雾。游雾拂林【5】,漫山而动,时走时歇,时密时疏,更幻化出许多别处瞧不到的奇景、妙景。

如风带他们在这里转悠了一个多时辰,天色已渐昏。灵犬被雾中升起的大虫吓得浑身上下的毛都竖立起来,哀叫一声,夹着尾巴躲到了金光瑶身后去,呜呜地咀嚼着他袍子的下摆。蓝曦臣把那袍角从如风口中拯救出来,悻悻地瞧着这只没大没小的恶犬。金光瑶则拿恨生打散了那通体雪白的吊睛大虫,蹲下身去,把如风抱到膝盖上,又好气又好笑:

“瞧见没?雾堆出来的,你好歹是只灵犬,闻不出来吗?”

不止虎、牛等寻常野物,这里的雾气还常幻化出些飞鱼、三足鳖之类的灵兽,雾堆出来的鸟兽虫鱼整日苍白着空洞无神的双眼于雾化作的波涛浪峰中浮沉漂游,凡人行走其中,便似误闯入阴界的枉死城,路上撞见的、穿身而过的皆是执念缠身、无法转生的魂灵。

周围的百姓皆道:这浓雾为山鬼所化,为守护雪花洞中的仙家奇珍。这倒也不算什么无稽之谈,这雾海、雾兽掩盖了地形,身在此山中,即使玄门中人,没个把灵器傍身也难辨清东南西北来,更别提两次路过同一处通向桃花源的狭缝了。

若不是今日来此地是为了寻人,倒是可好好与二哥在这山中游历一番,从进山至今都在故意拖慢蓝曦臣脚步的金光瑶如是想。他安抚好了如风,抬起头,却正对上蓝曦臣似也存着相同想法的眼神。

我是因着知晓悯善已经寻到了人,你却是怎么回事?

虽说这浮戏山中没什么凶猛的灵物,但虎、狼、豹子之类还是有的,金凌到底是失了佩剑,而且雾气这么大,万一一脚踩空……金光瑶突然便生出了些不爽利,像是带着孩子改嫁的妇人,逮到了新任夫君故意冷待继子,赌气地想:果然不是自己亲手带大的,便是不知道心疼。

可是,他突然又想起,蓝景仪七岁那年在姑苏城里走丢时,他们正坐在茶楼里喝茶,蓝曦臣也是这般不紧不慢,吹开杯中腾起的热气,呷了一口,又品了一阵,方让门生们去找,末了似还生出了些后悔的情绪:

“其实正该借此机会历练一番【6】,或至少长个记性。”

我怎么就找了这么个不知人世险恶的慢性子呢?

哪日我走丢了或被人抓了去,你是不是也要先喝完杯里的那口茶,然后道一句,正好让我长长记性?

……

如风被金光瑶放下了地,四只小短腿儿不再打颤后,拿鼻子在湿雾中嗅了一阵,突然回过头来,一脸邀功地汪汪几声,金光瑶和蓝曦臣对视一眼。

一炷香的功夫后,金光瑶和蓝曦臣站在了那座苏涉在一个多时辰前踏入的庙宇外,不同的是——苏涉发现这庙宇的地方满眼是亢木的垂枝樱红【7】,金光瑶此时所站之处放眼望去,却只是春夏之交尤滴着翠色的红枫【8】。

不同的地点,同一座庙宇,浮戏山的庙似也如它的雾那般任性,时走时歇,漫山而动。

在跨进那又高又满是陈腐气息的门槛前,金光瑶看着那隐于阴影中的神佛。石像摆放的地方没有莲座,被那强悍的蹄踏出条裂缝的是只石雕的羊的颅骨,怪异的神明,彘身却顶着三颗人的头颅【9】。

在他踏进门槛的那一刻,庙中的火把突然燃起,火焰又高又长,照亮了神像的三张脸,青年、老翁……第三张脸似被雾所蒙蔽看不清明,空气中缭绕着烟气,却不是寻常寺院主殿中焚的檀香,而是椒兰桂芷之类香草的芳馨。这里供奉的不是神佛,金光瑶意识到,此处供奉的是浮戏山的山神。

不同于观音大士、月老财神那般九重天上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明,这般常驻地上的神是要被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心翼翼地提防的,天上的神是画壁上油彩涂抹的龙,地上的神却是活生生的盘于柱上的龙,因真实而更惹人敬畏。人间称玄门,好听了道一句仙家,但纵使你地位再高、修为再深,到神明面前,也还是凡夫俗子一个。既是凡人,便该认怂。

“三面神,”蓝曦臣在他身后轻声道:“小心点,他是个怪脾气……”

姑苏蓝氏第三任家主蓝翼在她的夜猎笔记中曾记载过浮戏山的三面神——稚子、青年与老翁【10】,三双眼睛长在同一尊神身上,却是望进全然不同的岁月中。

“……如果他要告诉你什么,别拒绝。”

也许便是为了印证蓝曦臣的这句话,两枚朱红色的签,分别滚落到了金光瑶和蓝曦臣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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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曦瑶二人捡起各自灵签的当儿,如风却也没闲着,这庙宇不同于其他寺院,只一座正殿,殿里也没有青石铺地,它黑黑的鼻头贴着地面,左嗅嗅右闻闻,最后干脆拿一双小爪子刨起了土,可还没待它刨出个所以然来,四只小短腿儿便一齐离了地。

金光瑶举着它,严肃地教训:

“你好歹是玄门世家的狗,怎么这么没个忌讳,在山神庙里刨土……二哥,我看我们还是——”

蓝曦臣听到他的轻唤,身子转向他的同时,将他的那只签收进了左边的袖子里,金光瑶眨了下眼,微歪起脑袋看着蓝曦臣捏住袖口的手,抬眼的瞬间捕捉到了自家二哥目光中的闪躲。

他捡到的是枚无字签,可蓝曦臣捡到的却显然不是如此。

金光瑶一手揣着如风,向蓝曦臣挑了挑眉,便没能瞧见如风刨的那个浅浅的坑下,露出的一角,是块儿藻玉——

玉身碧绿盈透,边角处带着朱红的纹路,那正是苏涉与金光瑶通讯时用的那块玉。

【5】唐 李峤《谢赐飞白表》:“眇乎若游雾之拂春林,霭乎似轻云之上秋汉。”

【6】我只是想起了,观音庙里,蓝大看到阿瑶伤成那样,第一想法居然是让他受点惩戒吃些苦头,他大概就属于那种慢性子,而且贼不知道事态严重的那种(大概是自己太厉害意识不到生命的脆弱?),然后,等意识到的时候,身边最重要的人便那么没了。

【7】《山海经》浮戏山里传说有的一种树:“有木焉,叶状如樗(chu)而赤实,名曰亢(kang)木,食之不蛊。”红色的果实,叶子像臭椿树。

【8】上面的是浮戏山传说中有的树,这个是浮戏山实际有的树。

【9】凡苦山之首,自休与之山至于大騩(gui)之山,凡十有九山,千一百八十四里,其十六神者,皆豕身而人首。其祠:毛牷用一羊羞,婴用一藻玉瘗(yi掩埋)。苦山、少室、太室皆冢也,其祠之,太牢之具,婴以吉玉。其神皆人面而三首。其余属皆豕身人面也。这里就结合了一下,还是豕身人面,但是是有三面(三面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三诺恩了嘛,过去、现在和未来)。(毛物用一只羊祭祀,祀神用的是藻玉,陈献之后埋进地里。)

【10】这里仿诺恩三女神了,因为三女神里代表未来的是诗寇蒂,最年轻的那个,所以这里那张稚子的脸也是代表未来的那个。

 

06

后来来浮戏山狩猎的金凌并没找到那三青鸟,倒是蓝曦臣和金光瑶碰上了。群山边际处,兰陵金氏的焰火升空,是报平安的信号,金凌已经脱离了雾气最浓重的洼地。山谷中,这传说中能飞至蓬山的仙鸟被焰火一惊,从一处泉水旁的梧桐上腾起身,青色的长尾划过池上薄雾,似飞白、如流云。

“可惜没带缚仙网……”金光瑶轻叹一声,它这一飞冲天,怕是已经在浮戏山歇够了脚:“就是带几根羽毛回去,让阿凌瞧瞧也好。”

在金光瑶反应过来前,他身边已是一声呼啸,蓝曦臣御着朔月,便追了出去。

“二哥,”金光瑶惊呼一声,他别是真的便要去拔毛。

可蓝曦臣还真是这般想的。

金光瑶御上恨生,亦是直冲出这缭绕着浮戏山的迷雾。豁然开朗之际,脚下是山河万顷失于雾海只几处翠峰自雾下露了个头似浮水而戏的绿头鸭,可他却无心脚下,一双眼睛追着那两道修长的影,再也没法移开。蓝曦臣浮玉般的袍子在空中舒展,一时间竟也似鸿鹄【11】于空,与那蓬山的三青在这雾海之上盘桓交错。

要将这三青鸟缚于地上,需要的是趁其不备,可一旦它腾飞于空,却已不是修为普通的人能追上的了。金光瑶并未试图加入这场追逐,他只是足点恨生,看着蓝曦臣已然模糊的影。他从来知道,在御剑时,他这二哥是故意慢下来照顾他的步调,若只一人,他从姑苏到兰陵只需一个半时辰,可金光瑶从没见过这人真正快起来的样子。

三青鸟急于逃窜,蓝曦臣却总能先它一步,堵住它的去路。没有缚仙网,那道白色的身影却在空中织成了一道缚仙网,将这巨鸟牢牢地缚在这浮戏山中,这种鸟能展着翅膀,边飞边睡,十几个日夜不着地,可那是不需扇起羽翼的由风而动,蓝曦臣如今做的却是逼着它不断地改变方向,等着它疲累下去。

二哥究竟是温柔的,金光瑶突然便想,他想替我拿到那羽毛,却宁肯花更多的心思,等一个不必出剑便可夺羽的时机。

小半个时辰后,两根三青鸟由朱红渐变为翠绿的翎羽递到了金光瑶的手里。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12】,”蓝曦臣轻喃着签上的文字,将那支被他收入了袖中的签一并递了过去。

金光瑶突然便懂了,二哥为何想给他三青鸟的羽毛。

他们虽未隔蓬山,却也是一个姑苏,一个兰陵,一年中有许多时候,都无法在一处。为报长相思,却是真需一只三青鸟。

“阿瑶,”蓝曦臣突然开口,却是一句叹息:“我们之间,又何止隔了一座蓬山呢?”

金光瑶眼皮一跳,却见蓝曦臣的视线已是越过他投向了那浮雾之上的浩渺山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二哥说的不是姑苏到兰陵的千万里路,而是横在两颗心之间的那座蓬山,他的隐瞒、他的保留、他们之间的不问不说。

“二哥,”金光瑶抬头望进他的眼睛,那双琉璃色的眸子在他唤他的那一瞬融进了光,像是在期待他说出些什么、打破些什么,金光瑶张了张嘴,出口的却是:“左右阿凌已找到,我们便在此处逛逛吧。”

所以,不是今日。

蓝曦臣低头瞧他,无奈地笑了:

“好。”

【11】《小学绀珠》卷十:“凤象者五,五色而赤者凤;黄者鹓鶵;青者鸾;紫者鸑鷟,白者鸿鹄”,这里取它神话里的意思,白色的凤凰。

【12】管住了自己的手,要是签文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的话,那就太欢脱了,阿瑶要闹的。

 

07

待到曦瑶二人步出深山时,暮色已是四合。

金凌身边并没有苏涉的身影。

“我也听到鸣叫声了,和……在林子里的时候,可惜没亲眼看到,”金凌接过羽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半晌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小叔叔,我想把这羽毛,送给子真。”

该是由他送给郭瑛的。

Tbc.

 

 

B面:魈语

01

巴陵城外一处别院的密室中,金光瑶的声音传入他耳内时,苏涉正看着薛洋在欧阳家的一名仆从身上划口子逼问是谁放出了第二批瞭望台的消息。

……金凌、浮戏山、郎陵郭氏……

正在兴头上的薛洋,感到了房间另一头突然刺人起来的视线,雾面人从他藏身的阴影中一步步走出,足有六寸长的镇魂钉从那仆从脑后的百会穴一气刺入,一时间,黄白之物四溅。

这人还没倒下去,雾面人便已退了几步坐定,以绢拭手,琴弦从袖中腾出,屋内响起了问灵声。

“艹,”没能及时退开的薛洋被喷在了脸上,呸呸几声:“你每次发疯前能不能给点预兆!”

“衡阳赵氏,你顺着这条线查,”苏涉停顿了下,冷声道:“下次别让我再看见你因为贪玩而在这儿磨磨蹭蹭,耽误宗主的大事。”

薛洋听了心下火起,正准备动手,却听身旁极细微的一声,那人已经动用传送术走了。

“艹你的 ,在小矮子面前服服帖帖地像条狗,在我面前你横什么横啊【1】!”

【1】觉得还没有每天搭伴的苏涉和薛洋应该并不喜欢彼此,互相看不顺眼那种。被迫当继父的苏涉该是很心累的,性子都是一点点被磨平的。

 

02

苏涉用了传送符——两次。

先是到金麟台寻仙子,后面又带着它去了浮戏山。

仙子确实是只爱叫爱闹的狗,好在他经常喂它肉干吃,与它算是熟识。缓过劲儿来时,金光瑶已和蓝曦臣到了殿外,苏涉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仙子便将欢叫作了低唔,他夹起它,将灵力灌入了符咒中。

第二次的传送里,他像只横公鱼,在狭窄的逆流中奋力泅渡【2】,力竭前终于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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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涉并没来过这浮戏山,只听过些关于它的传说,因此,对这山中的迷雾无从准备。“穷奇”与“厌火”缠斗至他身前,他在与“厌火”吐出的火焰擦肩而过之际长剑出鞘,倒不是被那雾化作的火吓到了,而是他听到了浓雾后急促的呼吸声。

一只山魈贴着他脚边的地面窜过,躲过了难平的剑锋,那只追击它的豹子却是被齐颈斩落了头颅。

我可没想救你,苏涉看着那只对着他啼鸣了几声便又迅速消失进了雾中的鬼面猴。山魈【3】因长了张鬼魅似的脸而被乡民恐惧,其实它算不得什么厉害的灵物,只是因着极快的身形才被修士们当做夜猎中可以吹嘘的斩获。

不该动用灵力的,他身子一晃,退了几步,在跌倒前斜倚上亢木灰色的树干,脚下,一丛玉白色的花被他碾碎了几朵,茎从中折断,皮却韧如丝,强自维持着牵连【4】。

有时候他也会默默疑惑:既只能在这般尽力的隐瞒下维持着岁月静好的假象,又何必非要强行凑在一处。至亲至疏吗?可他们甚至不是夫妻,早晚有一日,纸会包不住火,到那时,没有真正的利益捆绑,宗主又该如何?

但这不是他能置喙的,他能做的也只是在需要隐瞒时,尽力替他奔忙。

仙子在他脚边呜呜了几声,它不是普通的土狗,是灵犬,自然感到了苏涉体内灵力的枯竭紊乱,连续两次动用传送术,究竟是太勉强了些。只是带上这小家伙是必要的,加快他的寻找,也可拖慢蓝曦臣那边的脚步,毕竟只有仙子是常年跟在金凌身边的,对金凌的气息最熟悉。

仙子竖起鼻子,圆溜溜的眼珠子似在评估着什么,在苏涉的气息稳了下来,它才低吠几声,十几步外,突兀地矗立于这片亢木林中的建筑,便是那座山神庙。

【2】这里设定横公鱼和鳟鱼一个习性,等到成熟之后,会逆流而上游回它出生的地方,交配后就死去。这个《流转》(下篇)里会用到。

【3】《山海经》里也有它,没取它身形巨大这点,就只是人面猴身,就是真实的山魈(鬼狒狒)的长相,只是很有灵性。

【4】折疏麻兮瑶华,疏麻是茎断丝连,瑶华是玉白色的花,我这里就当疏麻上开着瑶华了。

 

03

“少主。”

苏涉在庙中看到金凌时,金凌正失神地盯着手上的一只朱红的签。他一声轻唤下,金凌回过头。见到他除了神色有些恹恹的倒也没什么损伤,苏涉才放下心来,只手拂上玉佩朱红的纹络,将消息放给了金光瑶知道。

“悯善,”那时的金凌已经习惯了这般叫他:“悯善,这是什么地方?”

“这儿该是三面神的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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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苏涉踏入那座山神庙时,他看着庙中的神像,便想起了他在蓝氏的那段日子里听到过的轶事:浮戏山中有尊三面神,是个怪脾气。

常言道,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5】。

这话不止有人信,大约神明凶兽也是信的。

穷奇偏好恶人,行善的好人在它那里要被咬掉鼻子,有人犯下恶行,它反倒是要上赶着将自己的猎物当做见面礼赠予。而这浮戏山的三面神,虽没凶兽的想法那般极端,却也是个无癖无疵不交的笃信者——他偏好人世间的贪痴嗔。

清心寡欲一心向道的,永远找不到浮戏山的这座山神庙,留恋红尘的,倒是能去这山里碰碰运气,说不定便沾上了仙缘。

苏涉听到那段往事时正值每年蓝氏听学那几月,有人说不如改年约江家的大公子一起去那浮戏山试试,沾沾他的光,毕竟他佩剑的名字便是“三毒”,可另些人却说,这可真未必能行,那三面神像是个淡口儿,蓝翼前辈第二次再去时,满腹孤愤,不就没再找到过那山神庙吗?

大约贪痴嗔便如盐,不及则寡淡,过则满口咸腥,而那三面神显然不是云梦人。

……

苏涉望着这神像,突然问金凌:

“少主,你看得清神像的三张脸吗?”

金凌抬起头来,一一数过:“一个小孩儿,一个大人,还有个老头儿……看得清的。怎么了?”

苏涉盯着神像的第三颗头颅,那颗头颅旁——神像的肩膀上——蹲着只山魈,身形看起来像是他方才在林中偶遇的那只,红鼻花脸鬼魅面孔的畜生在火光下清晰着一张脸,乌溜溜的眼珠诡异地盯着他,不时发出几声似婴儿啼哭的鸣叫,可与它紧挨的神明却是雾面亦无面,那本该是张稚童的面孔。

他突然便想起族中老人曾说起过:凡人瞻礼舍利,随人因缘现诸色相。如墨墨无所见者,是人必死【6】,不知这古神庙里的神像,是不是也是一个道理?

苏涉失笑于自己没来由的糟糕预感:“没什么……倒是少主,方才为何忧思忡忡?”

金凌低下头,半晌不言语,苏涉以为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正要再说些什么,可那孩子却默默扯住他的手,把一只签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折疏麻兮瑶华,将以遗兮离居【7】。

“这就是三面神的怪脾气吗?”金凌的语气里带着丝无力。

这签没什么,只要还有生老病死贪嗔怨怒,人的一生便注定是由一个接一个的离别构成的,魏无羡说你得把注意放在离别之前的那段时光,可是——

他虽不怎么记得江厌离,却和他那母亲一样,终此一生,厌透了一个“离”字。

苏涉吞咽了下,要我怎么去安慰他,这个孩子是因着自己才没了父母。

【5】《陶庵梦忆》卷四里的。

【6】《陶庵梦忆》:“舍利子常放光,琉璃五彩,百道迸裂,出塔缝中,岁三四见。凡人瞻礼舍利,随人因缘现诸色相。如墨墨无所见者,是人必死。”

【7】《九歌·大司命》里的一句:折下茎断丝连的疏麻白花,将它赠给离居者聊表思念。后来,弱冠之礼上,已经继任宗主的金凌,他的佩剑也从“岁华”这个名字变成了“瑶华”,应了山神庙这一个“离”字。

 

04

“对你来说,我自始至终……都只是他的侄子,对吗?”

许多年后,当这两人的关系变得无可转圜时,金凌曾这般问他。

不是的,苏涉想。

他跟了金光瑶十年,看着金凌从稚童长成少年,那之后的十五年里,他又站在这人身后的位子,一步步看他成为宗主,杀伐决断。人非草木,他又怎会对金凌这个人,没有一丝干净纯粹的呵护之心。可是,没错,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他是金光瑶的侄子,还有……他是金子轩的儿子。

年少时犯下的错,和其他人的错掺和在一起,彼此裹挟着,成了尸横遍野的穷奇道。后来他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着火的横梁,后半生伤病缠身。可那些代价怎么都比不上那件事带来的后果。

他不想装什么良善之人,未亲眼所见的几百名死伤者,对他来说,只是个数字,带来的更多是恐惧而非愧疚,但有些事是有实感的——他因一己私怨而犯下的这宗泼天大案,让金凌失去了父母,也为他的宗主留下了隐患。

穷奇道一事,金光善有错,金子勋有错,苏涉有错,魏无羡有错,金光瑶、金子轩亦有错。可穷奇道后,这些人死的死、关的关,偏偏是他们二人走到了一处,当初两股不相干的推力,一旦拧在了一起,便没人再关心你是何时拧在一起的了。于是,所有的无心之过都成了其心可诛,再也分不清、辩不明了。这对金光瑶来说,可谓是飞来横祸。

苏涉记得宗主发现他身上反噬痕的那日,在一场刺杀中,自己替他挡了一剑,伤在肋下。

从昏迷中醒来时,他睁眼便瞧见为他包扎的随行医师侍立在一旁,面色沉重。可他第一个注意到的却是:他的袒露和宗主盯着他胸口时刺人的目光。

肋下的伤犹让他疼得脑内昏沉,他并没法立刻意识到这是怎么了。

丑,他那时只是本能地这般想。自惭形秽的感觉是一千根针一气吞下去,像一只河蚌在卸下戒心后一时忘形,敞开了它的壳,忘记了里面藏着的不是珍珠,而是数不清的脏东西,它最丑陋的样子,就这么落在了它最重视的那双眼睛里。苏涉只是……带着些惊惶,想要拢上自己的衣。

可当他终于意识到那反噬痕还意味着什么时,却是停住了手,不敢去寻求哪怕一件里衣的遮蔽,像还妄图掩盖什么,像遮住了便不存在了一般。最后,他也只是低下眼等待着审判,心脏一会儿皱缩成狰狞的一团,一会儿又张开成快要被撕裂的模样。

“冤债,冤债啊……苏悯善啊苏悯善,你这是要陷我于不义,”逼我在你刚救了我时便杀掉你,或是一辈子就这么带着这个隐患,和你更深地捆绑在一起。

他听到了金光瑶的笑,带着对眼前的荒谬状况感到的苦意,他听着那笑声回荡着、撕扯着,一下下弹拨在他绷得过紧的弦上,在他要断裂前,终于,歇下去。

“你当初下咒时,便该知道后果。”

恨生是斩杀过温若寒的名剑,它出鞘时自然是无声无息,所以,当金光瑶将手探向腰际时,苏涉也只是在那薄如蝉翼的剑光中得了预兆,阖上眼去。

转瞬间,湿热咸腥的血便溅了苏涉满脸,可该来的疼痛却没来,他惊得睁开眼,那个被金光瑶一剑封喉的医师,圆瞪的双眼里依旧盛满了不可思议,就那么在他面前倒了下去。

“宗……宗主?”

可那双被鲜血衬得愈发莹透的手按下了他所有的疑问。

面上的鲜血被蘸了水的白绢拭去,纤细的手指为他拢好里衣,扣子也被一粒粒地系起,那双眼妥帖地不再看他,那双手为他合好他的壳,不留一丝缝隙。

那人说:“既已做了,便藏好,别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记住,咱们一辈子都欠阿凌的。你得对阿凌好,哪怕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也得尽心辅佐他,一辈子对他好。”

他应了,虽然他无法想象自己怎会活着看到那个“有一日”的到来,虽然那时他心里想的也是:这之后该为了这人将自己腹中糟污熬成颗能放在阳光下的东西。

可后来,他究竟是站在了那个他以为自己不会活着看到的“有一日”里,而他那时承诺的,也一样都没能做到【8】。

【8】就其实在《流转(上)》丧仪那一节里,金凌和苏涉灵堂里那一出,最本质的又不是金凌一定要杀苏涉,因为明显能看出金凌在犹豫(虽然如果薛洋没带回孟瑶活了的消息,金凌犹豫来犹豫去还是会杀),这是外因。内因是苏涉对自己的自我评价跌到了谷底,当时他根本就没有为自己的性命哪怕去争取一下,在他心里忠诚这个字该是很重的,但他背叛了金凌却没换来金光瑶的生,这就相当于把自己搞到了一个不忠不义的境地,然后,他又违背了他对金光瑶的承诺,这才是他几乎是硬逼着金凌允他去死的原因。既然已经对金凌不忠不义了,便干脆做绝,让所有人最重要的是他自己都认可他对金光瑶的忠。

 

05

不过,这时候——当他在浮戏山中的这座山神庙里蹲下身时——苏涉还不知道自己有一日竟会背叛这个他于心有愧的人。

他这时只是将手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拍在金凌的肩上,搜刮肠子想着如何安慰他的少主,可他不大会安慰人,尤其是这个被他害得没了父母的孩子,以至于等他想出一套由他说出口也不会过于讽刺的说辞,金凌已然自己缓过了神来,还拉拉他的袖子,指于他看:

“你也有支签啊,你瞧。”

金凌伸出手想拾起来,却又想起这是悯善的私事,该由他去决定要不要与自己分享,但他想当然地觉得既然我与他分享了我的,他便该与我分享他的,就像许多年后,他想当然地以为我全心全意地信着你,你便该报以同样的坚信,不该对我有一丝怀疑。

可哪怕是这一日,苏涉也并没有给他看,他注意到苏涉脸色猛地一白,随即,那支签便被这人收进了袖中。

这之后也只是一个晃神——短暂到还不足以让金凌产生除了好奇外的任何情绪——这人便对他转过头:

“少主,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金凌并没有看到那支签上的签文。事实上,除了苏涉外,谁也没有看到。当他再次拿出那只签,将它递给金光瑶时,签上的文字早已变了——那是阴差阳错被一只突然闯入庙中的山魈搅得拐了弯的命运。

自眼前划过的是浓烈到吊诡的色彩——红是浴浴熊熊的烈火、白是亡魂的残余、还有似来自幽冥的蓝色,本能欲出鞘的难平被理智强行压下,被猛然拽离腰际的藻玉摔在石像上磕出的裂纹。山魈仗着山神庙中不可见血在闯下祸事后逃之夭夭,苏涉也顾不得它,跪下身去,想要挽救回那块藻玉,却只见到它沉入土中的诡异一幕。

“不能挖,”金凌抓住苏涉的手腕,他虽没看过蓝氏的藏书,看着那枚玉在落于地下的第一时刻便似被某种不可抗的力量攫住陷入泥土,却也本能地知道这时再去要回,便是碰了绝不能碰的禁忌。

是啊,不能挖,它已经成了献给三面神的供奉。

金凌不知,苏涉却是知道的,姑苏蓝氏藏书阁里的那本《三川志》中有载:“浮戏山山神,豕身而人首。其祠:毛牷用一羊羞,婴用一藻玉瘗(yi)【9】。”

所以,玉落于地,便成了对这浮戏山神的献祭……可那是宗主给他的玉。

如果只他一人,凭着他时不时会突然冒出来的那股子疯劲儿,倒真有可能下手去挖,全无禁忌,可金凌也在这庙里,苏涉便只能悻悻地收回手了。

两人走出山神庙前,苏涉回首,最后看了一眼这山神庙,想要记下这地点,却瞧见那初时总瞧不清明的稚童面孔此时却脱出了雾里,一双天真却又锐利的眼睛将他盯得一阵悚然。

方才该只是灯光的关系,他想,但他不知的是,不止是神像的第三张脸,那只被他收入袖中的签也改了文字。

烈火焚身,白骨刻符。君居泉上,我为黄土【10】。

这样的宿命,被一只山魈搅扰得跌进了一堆已然错过、没能实现的可能里。

【9】注释10里已经提到“婴用一藻玉瘗”:祀神用的是藻玉。这个玉佩虽然不是苏涉主动献祭的,但是因为还是祭进去了,浮戏山山神也给了他报还。

【10】完整解释放在“写在后面”里了,总之这是一个藻玉要是还在的话就会被触发的结局。

 

06

“少主,我背你吧。”

方才金凌并未起身,苏涉便没发觉,待到金凌走了几步,看到他龇牙咧嘴的样子,他才知道这人原来是崴了脚,便蹲下身去,对他道。

金凌犹豫了一瞬,但他注意到了苏涉有些发白的嘴唇和额头上的虚汗,便果断放弃了偷懒的想法,撇了下嘴,故做出任性的样子,背上背的那把名唤“郎都”【11】弓被他取下来当了拐棍,他故意走得离苏涉远了几步:

“我自己能走。”

他现在是大人了,小叔叔说,大人不能任性,更不能示弱。

 “在苏叔叔面前也不行吗……”

 “阿凌,我是怎么和你说的?”

 “‘叫悯善’,哪怕在悯善面前也不行吗?”

 “不行,尤其在他面前,不行。”

“可是……可是,每次小叔叔你在他面前……”

“不一样,”那时金光瑶看着金凌,认真地对他说:“不一样的呀。”

为什么不一样呢?金凌一瘸一拐,走在那片亢木林里,努力管理着自己的面部表情,拿路边开着玉白色小花的疏麻出着气,为什么不一样呢?是不是因为……

“悯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照顾啊?只是因为小叔叔吗?”

这一年的金凌也曾这般问他。

犹自陷在恍惚中的苏涉看向他:“……不全是。”

“是啊,”金凌那时还是全身心地信任着眼前这人的,他听了这话便突然就开心了起来,想着:有一个人对我好,不止是因为我是仙督的侄子。

他已经到了那样的年纪,想要不受长辈的庇荫,得到点单纯的、只是属于自己的东西。摘下一枝碰在他脑门上的亢木实,他将那朱红的果实“啵”的一声捏碎在手心,苏涉一句“不全是”,他便想起:

“我怎么忘了,那年你还不知道我是小叔叔的侄子呢。”

他说那一年,苏涉脑海中便出现了一个被围在中间欺负的孩子。

孩子们的排挤最是天真单纯,你甚至不会因为自己是主家嫡系便得幸免,天真的恶意才最伤人,因为他们是真心地讨厌你、瞧不起你,不夹杂一丝利益。

那日,倒也不是他想多管闲事,只是——

“有娘生,没娘养。”

那些话落在他耳朵里,却突然变成了那一年同窗嘴中的嘲笑,他们总喜欢跑到他面前摇头晃脑地念打油诗,什么诗呢:

“蕺(ji)山灯景实勘夸,箶筿(hu xiao)竿头挂夜叉。若问搭彩是何物,手巾脚布神袍纱【12】。”

这说的甚至不是他,云深不知处那个地方,骂起人来都极文雅,总得拐个九曲十八弯,这说的是蕺山的上元灯节。越州城中的灯景堪称会稽一绝,蕺山以小户效颦,正如他们说他模仿蓝忘机,是拙劣透顶了。

其实排挤他的都也是些外姓门生,正经的内门子弟被三千家规规成了木头,是不会做这些无聊事的,蓝忘机也不会做,含光君目无下尘,他苏涉便是他不屑放入眼中的下尘,但他就是因此而记恨上了蓝忘机,也记恨上了蓝家。

看到金凌被同龄的孩子欺负,他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之后,他又知道,这孩子是金如兰,是金子轩的遗孤,那是他第一次那般直观地看到穷奇道,于是,怜惜里又掺进了愧疚。

金光瑶教导金凌:尤其在悯善面前,你不能示弱,你要让他感受到你的强大。因为,确实……金光瑶和金凌在苏涉这儿的状况……不一样。

惯性是个可怕的东西,蓝曦臣想起金光瑶时,脑海中浮现的总还是云萍初遇时的那个少年,而即使这人已改了姓、上了尊号、归了别家,聂明玦也总会本能地将金光瑶当做自己的副使,杀他是清理门户,是天经地义。

人便是如此,往往第一眼觉得是什么样,之后便是什么样了。

苏涉见到金光瑶时,他已是敛芳尊了,及至真正相熟、再得知他在金家的境况,也只觉得那些人是有眼无珠、燕雀不识鸿鹄,即使十余载后,再遇孟瑶,那个仿佛稍使上点力气便能捏碎的孩子,在他眼里,仍然是金光瑶,是他以身相殉亦觉无憾的宗主。

可他第一眼见到金凌,金凌是个被一堆人围在中间欺负的孩子,那时苏涉是拯救者,即使金凌穿着华贵、地位崇高,可他依旧是弱小无助的那个。

人会对比自己弱小的生物产生怜惜的情绪,却只会对比自己强大的上位者心悦诚服。

薛洋曾问金光瑶,为什么他和苏涉二人被如此差别对待,明明他还是先来的那个,可自从有了苏涉,金光瑶便将信任一步步交付给了苏涉,搞得薛洋觉得自己像个外头雇来、回回银货两讫的杀手。

那时,金光瑶回头看他,笑容里带着些无奈,显然看透了他的小情绪:“我有什么办法啊,成美?我要说我信你,你怕还会在心里笑我。”

他看着薛洋的目光遂掺进了审视:“你是根本就没个怕头的,拿对悯善的那一套对你是没有用的。我在你身上烙不进去任何东西,没人能真的驯服你。咱们二人,从最初的时候,不便是如此吗?合作关系,如此而已。但悯善与你不同——”

他说:“悯善与你不同,他足够韧、亦足够狠,但我看到他的第一眼便认出来,他是个臣服者。”

这世上有人喜欢掌控,便有人喜欢交付。

多讽刺,纵使心比天高,无绝学便敢开宗立派,要的却也不是睥睨,而是臣服。说到底,苏涉求的也只不过是上位者的一个“器重”。

这样的人,是不会从弱小者的依恋中得到满足的,他只享受拜倒在他认可的强者脚下,献出所有,将灵魂都交上。

多讽刺,薛洋想,那是从不拿正眼瞧他的苏悯善啊。不但讽刺,还很好笑。于是他便笑了,笑得幸灾乐祸,笑苏涉傻,笑着想:那家伙若是知道了他一心一意为着的金光瑶这般想他,还会如现在这般一心一意吗?

可金光瑶的下句话便止住了他的笑,像迎面而来的一巴掌糊在他脸上——

“我想要他做我的壳,”金光瑶说:“我会背着他,一辈子,而他会护着我,风雨、石块,他是挡在我外面的那层铠甲。”

若你要自由,要平等,要真正的有趣的关系,便别和他谈信任,他的安心,只会从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那里获得。

也许对于这些,苏涉也是隐约知道的。

那支签还在他袖中,一抬头的眩晕里,迷雾上仿佛便刻着那签文。说到底,他从没认真想过效忠金凌这件事,他是包裹在金光瑶外面的那层壳,而就像那支签预示的那般,灾难来临时,不论怎么想,他都该是第一个碎裂的。

而金凌,撑着郎都走在前面的金凌,对于苏涉,他开始时是弱者。所以,纵使金光瑶已试图补救,从称呼、从言行,也还是太晚了。

金凌回过头去,即使有仙子领路,他还是本能地望向苏涉,苏涉点了点头,他才安心地跨过亢木林的边缘,他对苏涉总还存着几分对长辈的孺慕和依赖。

而当他听到那震天的鸣叫声时,苏涉赶上前将金凌扯回来,担忧他听到三青鸟的叫声便没心没肺地一头扎回雾里,金凌在他眼中,更多的,也还是那个需要人照看的孩子。

最后,金凌也没能成为苏涉心中足以驯服他的强者,让他心甘情愿地做那包裹在外面为护他而生的、退化去了手脚安于被背负的壳。

【11】《夜航船》: “凤……飞鸣曰郎都”。凤凰飞行时的鸣叫声是“郎都”。

【12】出自《陶庵梦忆:绍兴灯景》,绘着魁星(文曲星)的灯被讽刺做“挂夜叉”,还说搭彩用的是“手巾脚布”。

 

07

浮戏山的雾,淡时如江南烟雨,浓时,如今日,却是遮天盖地。身在其中,像陷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白夜里,但一旦走出后,却又是换了一方天地。

金光瑶和蓝曦臣走出那座山时,已是暮色四合,苏涉抱起仙子,看着雾中隐约浮现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极小的两粒,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又融在一起,他盯着其中的一个,他认得出来那人,即使隔了雾,即使还有很远的距离。

他该走了。

今日,他没来过。

“悯善。”

苏涉在金凌的低唤中转过身。

“那签文是……很不好吗?”

金凌终究还是问了。

“不,并没有不好,”他恍然了下,离开前,又本能地望向那雾中的人影:“是善终。”

End.

 

续篇:化生

01

蓝曦臣走后,金光瑶才将金凌叫入了书房。

看着金凌将房门紧闭后,他设下了音障:“悯善把东西从你那儿拿走了?”

“小叔叔,”金凌拿手指一下下地折腾着袖口,半晌才抬眼:“那化生【1】里到底封着什么?”

那蜡偶只巴掌大小,是个手持莲叶的童子,但若仔细瞧,还能瞧出那童子有着一双蛇的眼瞳,化生最初是蛇首人身的模样。

郭宗主将那蜡偶交给他时,只说里面封的是怨魂,他们度不了,却也不至于灭绝,请仙督想办法度化了。可苏涉在庙中找到金凌,便要走了那枚被他装在封恶乾坤袋中的蜡偶,金凌这才意识到这封于其中的怨魂,怕是本便与兰陵金氏有关。

“一座宗祠里滞留人间的先人魂魄罢了,”金光瑶道,看着阿凌这孩子听了他的话似是松下一口气,不禁生出一丝不忍,可这种时候,他只能硬起心肠,因为……阿凌已经长大了。

于是,嘴角又牵起了他惯常的温和的笑,他把金凌拉到身边,边替他理着鬓边的乱发,边云淡风轻地道:“可是,我在你祖父的指示下灭了他们全族,这件事,被这些先灵瞧见了呀。”

金凌的眼中划过恐惧,身子微微打起了颤,有一瞬,他似想脱离金光瑶的手掌,可他止住了,只怔怔地望着往日里总和蔼可亲的小叔叔,问他: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金光瑶微歪过脑袋,似是真实地疑惑了:“是为什么那么做?还是为什么要告诉你知道?”

他的手仍搭在金凌肩上,没有紧握,却知他无法逃脱:“如果是前一个为什么,我不会回答,阿凌,之后,你也要学会不再问我。如果是后一个为什么……”

金光瑶越过金凌的肩膀,看向几步外绣着金星雪浪的屏风,金色的蕊,花瓣却是纯白剔透的,他的目光随之飘远,似透过那层叠的花瓣瞧见了累累白骨,可是有时候,就算是狠绝了心肠,事事斩草除根,却也避免不了漏网之鱼:

“阿凌,你总要脱开我的臂膀继承金家,小叔叔不想你有一日被人寻仇上了门,都傻傻地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你是世家子弟,虽幼失恃怙,却也锦衣玉食、光明前程,比那些只能露宿街头与野犬抢食的乞儿不知幸运上多少倍,这是金家给你的,你受的理所应当。

但同样,金家的血债,你也只能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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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薛洋改制的化生有个好处,不知口令的修士若想放出其中的怨魂,这蜡偶便会自动燃起,将里面的魂魄烧个精光。

苏涉自是知道这东西的口令,可问完灵后,这些魂魄便也再无用处,他看着那蜡偶在火中模糊了面目、蜷缩起身子,火焰的噼啪中夹杂着另一种声音,像活人被钉进了棺材里,付诸柴薪,他拼命地怕打着、抓挠着棺材板,却只是让自己与焚身的烈火更近。

还有一样东西要烧掉,苏涉突然便想起,随即从袖中摸出了那支自山神庙后便被他一直揣在袖中的签。

火苗舔上朱红的签身,照亮的却是与记忆中全然不同的文字,让他在收回目光前猛地一悚然,瞳孔皱缩成漆黑的核。

在反应过来前,苏涉已跪下身去,伸手将那签抢出了那犹自熊熊的烈火。

【1】化生:化生即是“磨喝乐”最初的原型,蜡制的娃娃。

 

02

金光瑶再见到苏涉时,已是第三日的深夜,他一眼便瞧出了自家副手的不妥,

这人神色凌乱,靴上还沾了几片白色的花瓣,肩上似是赤色的浆果砸在衣服上留下的痕迹,手也藏在袖子里。

金光瑶拧起眉,有几分无奈:“你这是去了哪里?”

苏涉张了下嘴,喉结上下滑动,干涩的唇几度开合,却也没能说出什么,最后还是从袖中摸出样东西递给了他。

金光瑶看到那朱红灵签上的三头纹饰,认出了那跟二哥递给他的那一支出自同一座山神庙里——

只愿守一人至白骨,史册上却沦做三姓仆【2】。

三姓仆?

从蓝家到金家,不得不说,这人确实有前科。

他抬起眼,眸色明明未冰冷下来,对面的人却已惨白了脸色。

苏涉是怕他的,金光瑶自始至终都知道,因为这恐惧便是他亲手、一寸一寸地灌进了这人的骨头里。这是他挑中的副手,从看到他的反噬痕却仍选择留下他的那一刻起,自己便担上了风险。他不是开善堂的,担了风险,自然便要索取报酬——

他要这人的全部。他要苏涉敬他若神佛,惧他若妖魔。

“悯善啊,”他问他,语气平和地像是在询问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你会背叛我吗?”

苏涉拼命地摇着头,跪了下去,膝行几步到了金光瑶面前,这回,金光瑶任他这般跪着,没将他扶起。

他不去瞧他,只低头看着那签,沉默了半晌儿,突然将它投入了火中,呵笑了声:“那你在这里瞎担心些什么?”

“玉碎了,”苏涉终于撕扯开了两日未过水米的嗓子,艰难地道:“玉碎了。”

“我已听阿凌说了,”金光瑶知道他说的是那块他们通讯用的藻玉,这人失踪了两日,竟是又回浮戏山找玉了吗,那块玉和他恨生上的玉珥是母子玉,短时间内确实无法寻得代替,但是:“不过身外之物,莫再回去寻了。”

“可是——”苏涉看向金光瑶,急于解释清这一切:“玉碎了,然后签文就变了。”

“那之前的签文是什么?”金光瑶看着苏涉,这人滞了下便闭紧了一张嘴。这般打定了主意不说话的苏悯善,是他金光瑶都没办法的。

他将这人的手拉了过来,只一眼,眉头便皱得更紧,烫出来这么大的水泡便算了,这根本就还未处理。不管如何地虚张声势,金光瑶究竟不是神佛亦不是妖魔,有时候,他对上眼前这头倔驴,也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我不信命的……与其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你既已问了,可有人找上过何氏的宗祠吗?”

那日,金光瑶说他不信命,是宽慰自家的副手。苏涉显然是钻进了死胡同,他认定了他不可能背叛金光瑶,便禁不住去想那“我是如何便成了三姓仆的呢”,然后,恰好,玉又碎了。

那日,金光瑶说他不信命,也是因着他真的不信。若他信,他便该一辈子烂在那座已经被他烧成了灰的思诗轩中。

【2】蓝、金、孟,从外人角度来看确实是这样的,既然史册上都是这么写的,那阿瑶的身份肯定是终其一生没有暴露咯。

 

03

在他硬按着苏涉处理这人已经感染了的伤口时,有门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金光瑶撤下音障,扭过头看向门口,一瞧见那门生努力绷紧脸以免笑出来的神色,便猜到了是什么,顿时头痛又重了几分:

“可是怀桑?”

“是,聂宗主……想请宗主和泽芜君过去趟,大约是些账目上的事情要请教【3】。”

End.

【3】到了清河曦瑶二人就该情侣吵架了,然后金光瑶就意识到了放出瞭望台消息和聚集起这帮人的是聂怀桑,之后便是苏府走水,牧野遇袭。

 

写在后面:

我发现在金光瑶这边如风和苏涉奇妙地对仗了(苏哥哥我没有贬损你的意思啊,真的没有),其实在曦瑶二人的场景中,苏涉是未出场却始终在场的第三人,象征着金光瑶对蓝曦臣隐瞒的那些事,所以A面看起来莫明奇妙的争吵,应该到B面去找答案。A面只能看到阿瑶生蓝大的气了,B面却该让人知道阿瑶为什么气蓝大。

在苏涉和金凌的场景中,金光瑶则是那个未出场却始终都在的第三人,维系着这两人的关系,最终也成了两人关系破裂的关键。另外,金凌这儿,郭瑛的事和苏涉的事也算是对仗。在郭瑛这件事上,金凌最后处置得对了,近却不昵,但金凌对苏涉却生了昵的心思,带了些依赖,金光瑶在遗信中警告他不要依靠任何人,重点提了他舅舅,但对于苏涉,他却投注了太多的信任,这让这段关系破裂时,他的损失更加惨重。

关于苏涉最开始的签文:

是本来可能发生的另一种可能,在这篇里,苏涉的那枚藻玉碎了又丢了,所以,金光瑶在牧野没能向苏涉求救。写这篇的时候,我就突然发觉如果那块玉还在,金光瑶绝不会因为怕苏涉傻傻赶过来就不向他求救的,生死关头,阿瑶还是会表现出他的凉薄的,那么如果苏涉在突袭发生时便收到了宗主的求救,通知完金蓝两家之后,他肯定会动用传送符去牧野的,因为要争取营救时间,但是他当时那个状况:重伤+用传送符=送死。“烈火焚身,白骨刻符”是我当时顺便就脑了的苏涉把阿瑶救出去时用的法子,被封了灵力的情况下(设定灵力只是出不来,还能在内部小范围游走)在靠近丹田的肋骨上用灵力刻了传送符,等于把自己变成了传送符,那传送符肯定是一次性的,用完,估计就自燃了吧,所以,这种可能性里,苏涉烈火焚身了两次,第一次是点了自己的屋子,第二次是身体从内部烧穿了,五脏六腑皆成焦炭,白骨刻符很疼,烈火焚身也很疼,觉得自己太对不起苏哥哥了,但如果要死人的话,我首选是他。我是在流转(下)里先设定了阿瑶和苏涉有这种通讯方式,才有了这篇的让他来接金凌,然后才发现有这么一个漏洞,然后为了补洞,只好让玉碎了,玉碎,瑶碎,金光瑶死了,苏涉活了。所以,苏涉在走进这座山神庙时,他其实是满身死气的,他看不见三面神的第三张脸,他的签文也是下下签极端不祥,结果玉碎了之后,签文变了,两个时辰后,进到山神庙里看不见第三张脸的人变成了金光瑶。而金凌的签文没有变,本来他的签里,离别指的是苏涉的死(对小金凌来说,苏叔叔也很重要啊),后来,这离别变成了他小叔叔的死。

不是苏哥哥克死宗主的呀,他只是受客观因素影响未能及时救援(人家当时重伤卧床在),要怪怪那只山魈,但山魈其实是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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