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尔与无名氏

【小赵李】月亮说 在我的咽喉里

写在前面:最丧病的一发居然被我写出来了……

正文:

00

我的坟墓在哪里?

太阳说:在我的尾巴上。

月亮说:在我的咽喉里。【1】

01

赵瑞龙死了,在他藏匿的那栋居民楼里,煤气中毒。

赵东来听着手机那头下属的汇报,看了眼旁边的侯局长,让司机调转车头。赵立春被双规,刘新建招供,高小琴和高育良落网,赵瑞龙被发现,也只是早晚的事。有这样的结局也在意料之中。

窄小厨房的地板上,尸体已经有些僵硬,没了洁癖,背抵在发黑的灶台旁,他唇边泛着白沫,眼睛悚然地仍旧开着条缝。几个空了的、半空的矿泉水瓶子散落在地上,文件在脚边,被死前的痉挛踢散了,凌乱地摊成一片。

侯亮平捡起那一叠纸,赵东来越过他看着,看到那刺眼的三个字,眼前有一瞬的黑暗。

阴谋。

他本能地想,手几乎忍不住去抢夺。

02

“李书记。”侯亮平看着来找赵东来谈工作的李达康,抢先一步迎了上去。

“侯局长。”李达康有几分疑惑于这位fantan局局长带着几分怪异的热情,却还是对着他点了点头。

“有好消息啊,”

侯亮平有那么个习惯,得意的时候或是有鬼点子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拿下巴在空中划弧,像古时摇头晃脑的书生:

“赵瑞龙落网了。”

这几个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来,他手上的笔旋转成一张网,两只猴精猴精的眼珠子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这位京州市市委书记兼汉东省的省委副书记、同时也是板上钉钉的汉东省省长。

李达康怔了下,眼中并没有一丝对面人预期的惊惶。

“也该了,”他说,眼睛微眨了下,望着他们身后柜子顶端的那盆绿萝,喉间的那一点本不显眼的痣鲜明的刺眼:

“他那个人,从来受不了苦。”

03

“我相信他,”赵东来把马克杯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像是为了增加底气。

“信人不能偏信,”靠在桌角的侯亮平拿指节敲着桌面:“证据都摆在那儿了。”

证据确实都摆在那儿了,赵瑞龙尸体旁的文件里有林城千亩玫瑰园里他以空壳公司方式的注资,茶山、荷香湖的匿名资助,还有之后作为光明峰第一个大项目的东汇集团。赵家、赵瑞龙,如果李达康与他们真的毫无瓜葛,那他们又何必这样帮他。再联想到之前赵立春的打算是高育良接省委书记李达康接省长,高李配如果不是都是赵家的人,那又何必去为个外人争取?甚至……甚至赵瑞龙藏匿的那栋居民楼,他以远房亲戚的名义在楼里长期租下的民宅,那更是李达康以前当市委书记秘书的时候住过的宿舍。

“他恨他,”

赵东来在说出恨这个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他无法想象有人能真的去恨李达康,可之后他似乎又笃定了,拿重音吐出这个字来。是的,赵瑞龙当然恨李达康,这么多人都下了水,赵家到了穷途末路,李达康却是独善其身甚至还因此而升迁,他怎么能不恨他。

“恨他?然后拿十几年去扶植一个人,就为了在十几年后赔上性命陷害他?”侯亮平笑了,哪有人会这样?又哪有人值得这样?

赵东来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那些是不是确有其事还待调查!别把它说的就像事实。”

“总之这一切都不是我们能管的事了,已经移交到上面去了,”

陆亦可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两人,默默地拿桌上的抽纸擦溅出来的咖啡:

“你们与其在这儿吵,不如想想自己能做点什么。如果不是冤枉的那就查出来,如果是冤枉的那也要查出来。”

04

赵瑞龙不是落网而是畏罪自杀。这点是田国富找他谈话的时候,李达康才知道的。

他不知道该对此有何观感,也许就像和沙瑞金谈起如何在赵瑞龙进去前把大风厂工人的股权弄回来时一样,没有观感。有几分可惜,针对赵立春的,老书记有他的贡献,本不该这般惨淡收场,最后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对于赵瑞龙,他要眯上眼,仔细地想,才能从脑海里搜刮出自己当初认识的那个小小男孩的模样。

那个男孩儿早死了,这并不在前几天才发生的事。

然后,田国富谈起了他的问题。李达康的问题。

他彻底地愣然了,他这一路走下来,像十几年行在独木桥上,他以为自己唯一值得夸耀与诟病的就是这身干净的羽毛。

05

中ji委的决定是在掌握确凿证据之前,先由市长代理市委书记职务,放他一段假。李达康离开工作岗位前拉着吴市长,交代了许久,走出办公楼时日头大的刺眼睛,让他想起高育良进去的那一天,老对手也是忍不住拿手支在眉骨上眯缝着眼。他努力不往下想,他和高育良绝对不会一样。

“达康同志,”远远的,沙瑞金便喊了声,向这边赶了过来,快步走着带着几分奔跑:

“我信你。”

这话田国富是不赞同的。可沙瑞金还是上前拍了拍李达康的肩:

“事情查清楚了,你还得回来,这边的工作离不开你。”

“沙书记,”他冲沙瑞金鞠了一躬,他得感谢这份信任:

“我相信组织。”

06

赵东来没有闲下来,和沙瑞金一样,他也相信李达康。从林城到京州,他做了这个人十几年的下级,他相信自己了解李达康,他相信一个人可以伪装一时,却绝不可能伪装这么多年。

既然有了处理,那想必那些文件里的东西是砸实了,可李达康没有替赵家办过事,虽然现在外面都传他对光明峰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赵东来知道这不是实情,他相信这不是实情。

但是如今事实是和李达康相关的他根本碰不到,这些轮不到他来查,可有些东西是他碰得到的——赵瑞龙的东西。

07

李达康还保持着之前的生物钟,早上六点,天刚蒙蒙亮就必会醒来,那时候他去书房。没了工作要忙,心里也烦乱,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他对生活细节一向不大注重,搬进来的时候一切皆照旧,唯有书房是被他改造过的,一本本大部头,从脚下一直到天花板,让他有种被书籍垒成的城墙围起来的感觉,被围在一个孤独又安静的城堡。

他们说林城的玫瑰园里有赵瑞龙借空壳公司注的资,之前想起林城玫瑰时,看到的都是它的花瓣和蕊,现在他一想起便只看到了茎上的刺。那让他觉得赵瑞龙在他为之奋斗了多年的潘安湖里也注了污,可下一秒他又想起,没有玫瑰园带头,兴许就没有现在的潘安湖。这是种梗在喉咙里的感觉,那根刺扎在那儿,带着咸腥的味道,这是对他的报复。

他恨我吗?

李达康努力记起那个被他牵着手的一脸不情愿的男孩儿,那个走了十几里山路到金山县的灰头土脸的大学生,那个和他撕破了脸的商人,那个笑着和他周旋的陌生人。

他恨我吗?

08

他恨他。

赵东来在说出这样的话时,心里便提前咯噔了一下。有什么东西被他错过了,他本能地这样觉得。他早年干刑侦,也是破过大案子立过一等功的人,有些事不对劲,有些线索连不到一块儿去,他本能地就会察觉。

桌子上堆满了在程度那里搜出的市委宿舍jianshi录像,他看着屏幕上:赵瑞龙有些怔然地看着李达康,在知道了李达康和欧阳菁已经离婚了之后,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有那么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那表情很细微,赵东来将他的脸局部放大,视频慢速播放,然后暂停:

他的眉毛挂下来,连同嘴角。

知道李达康离了婚,他为什么会感到难过,甚至于凄凉。

09

李达康和李佳佳曾玩过一个游戏,在心情不好不想学习工作的时候,闭上眼睛,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然后,把其他的事通通地抛开,读它,就只是读它。

在尘封的小雕像和长苔藓的阁楼里。

在放着吃剩的螃蟹的沉默的盒子里,

在梦与现实相遇的地方。

我小小的眼睛都在那里【2】。

他猛地合上那本书,他没办法再读下去。书桌对面的书架上,曾摆放着一只木雕,那里面被搜出了个摄像头,之后他用几本诗集将那空出来的位置填满了。赵东来向他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可他还是能感到赵瑞龙的眼睛,挂在天花板角落的蛛网上,在人物画的眼眶里,在玫瑰的花蕊上。

然后现在赵瑞龙死了,他不去想象那死亡该是怎样一副陌生的悚然的模样。

可这算什么呢?他想。

玫瑰园与监控,鲜花和匕首插在同一个瓶子里。

这算什么呢?

他将书扔在了桌上。

什么都别问我。我见过

找出路的,找到了盲巷【2】。

07

于是他开始在梦里见到那个被他牵着手的一脸不情愿的男孩儿,那个走了十几里山路到金山县来的灰头土脸的大学生,那个和他撕破了脸的商人,那个笑着和他周旋的陌生人。

“为什么?”

他问他们。

“为什么?”

他们把问题扔回给了他。

08

一切都陷入了瓶颈,不管是中ji委那边,还是赵东来这边。李达康并没有和赵家有过直接的金钱交易,赵瑞龙留下的文件中所有的东西都只是与李达康所执政的市县有关,对涉案人员的讯问中也并没有关于李达康的一星半点。如果这样下去,便只能不了了之,你既无法证明他们之间有关系,也无法证明他们没有关系,这会是个污点,跟着李达康一辈子的灰色档案。

而赵东来,他对于罪犯,总是先分析他们的犯罪动机,可他弄不明白赵瑞龙的动机。不是陷害的动机,而是玫瑰园、荷香湖、茶山,人总是为眼前考虑,他那时的动机不该是陷害。可如果说这是笼络,那和同时期赵立春对李达康的打压对不上。可如果说是为了套牢他,这些,只是这些又确实不足够套牢他。

他为什么会感到凄凉?

赵东来躺在床上整宿整宿睡不着时,就会想起赵瑞龙倒下去的眉毛和嘴角,为什么会感到凄凉?那凄凉该是为欧阳菁,又显然不是为了欧阳菁。

即使是她也不过这样,赵东来想,即使是这个被真心喜欢过的人,一但变成那人政治前途上的阻力,也不过是落得这样的下场。赵瑞龙是不是这么想?可他面露的不是鄙夷或轻蔑,而是凄凉,他又何必因此而凄凉?

09

一切的转机发生在一周之后,最后——

心脏是自己走出来的【3】。

赵东来收到了一个鬼魂的邮件,他本来不会注意到它,但是主题上写着:

给李达康。

10

东来到家里来的时候,沙瑞金已经来过电话:

“明天就回来上班。”

没有过多的安慰和多余的寒暄,他知道李达康不需要这一套。

然后东来到了家里,他有点踟蹰,挠着脑袋,似乎不大确定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可后来还是递过来一个U盘。

“我交给您了。看还是不看,您自己拿主意。是赵瑞龙留下的。”

10

笔电屏幕上的人颓然的一点都不像赵瑞龙,眼睛里布满血丝,眼下一片青黑,因着一点点响动而向身后张望,他像在黑暗里呆了太久,怕见到哪怕一点光。

“我恨你,”

赵瑞龙说完,眨了眨眼,沉默了会儿,随即又猛地瞪大眼睛,直视着屏幕,直视着屏幕这边的李达康,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我恨你。”

然后他笑了,声音有点哑,有几分歇斯底里,半晌才停下来,像缓不过气一般弯着腰,肩膀微微发着颤,阴影遮住了眼睛。

再抬起头时,有些浑浊的眼泪淌下来完全没了遮蔽,就那么赤裸裸显在屏幕上,他咧开的嘴也是颤抖的:

“你知道了吗?”

11

那天晚上,李达康没有梦见那个被他牵着手的一脸不情愿的男孩儿,那个走了十几里山路到金山县来的灰头土脸的大学生,那个和他撕破了脸的商人,或是那个笑着和他周旋的陌生人。

他梦到他去日本之前,码头上大咧咧抱住他的那个少年,他被抱得紧紧的,像被藤条缠住了,再挪不开一步路,那个少年掂着脚凑到他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垂上,湿腻腻的:

“你得记得想我,哥哥,你得记得想我。”

12

那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李达康左拖右拖,终于还是去了殡仪馆,去看赵瑞龙的骨灰。上面的灰白照片是进入中年后照的,面相已经带了几分颓唐,和那个码头上抱住他不肯放手的少年没有一点相像。

李达康站在那儿,也不知该说什么,他们之间早就没什么话好说了,赵瑞龙留给他的视频里,也只有那短短的三句话,十几分钟,只有那三句话。剩下的供述是给别人的,只有那三句话是给他的。

短短三句话,好像什么都没告诉他,又好像就那么一股脑告诉他了。所有的不甘、怨恨、我恨你,也许还有我爱你,他们早就忘了怎么真正的交流,只好说我恨你,然后期望你能听懂没出口的其他。

李达康干站着,站了半个多小时,他有些尴尬,最后只得走了。走之前,他不大干净利落地拿手拍了拍那个方方正正的木头盒子,人到最后也不过就一撮灰罢了,鼻涕、眼泪、欢笑和得意都剩不下来,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你安吧,我知道了。”

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

赵瑞龙的坟墓已经扎在了他的咽喉里,不会再离开了。

end.

备注:

【1】洛尔迦的《深色鸽子的谣曲》

【2】两段均出自洛尔迦的《活的天空》

【3】洛尔迦的《凶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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